繪畫手札


55.玄-共鳴







以易懂的形式,呈現有深度與廣度的內容。

藝術作品(無論文學、音樂、美術、雕塑…)的表現,很忌諱被說成沒有深度,其關鍵因素,應是沒有內涵吧!換句話說,有內涵的藝術作品,是藝術家至為追求的。然而為了有內涵,是否就刻意的將作品表現的「很玄」﹖說白了,就是要讓人看不懂。因為「玄」而看不懂,自然就不至於被批評沒有深度、沒有內涵了。用玄與看不懂的模式,來避開淺顯易懂、沒有深度、沒有內涵,套句現代電腦術語,就像是「安全模式」一樣。

可是藝術家發表作品,有一個很重要的因素,不就是要引起觀者的共鳴嗎?若觀者感到很玄、看不懂,如何能引起共鳴呢?所以這種所謂的「安全模式」,是藝術家對觀者的敷衍,甚至是欺騙,依我看,可能甚至連藝術家本人也不知所以然,因為其目的只是為了「玄」,所以東拼西湊,將各式各樣無厘頭的放在一起,搞得越怪異越好,因為就是要玄、要看不懂。而一個藝術家對自己創作的作品,若連自己都無法說服、無法真誠的對待,難道不會心虛嗎?

那麼,「淺顯易懂」跟「深度內涵」是否就無法並存呢?依我個人之見,若將一件藝術品分成形式與內容來看:形式的表現要淺顯易懂,將內容引發出深度內涵。內容的了解,必須藉由形式做為聯繫、輔助的橋樑。就以下文為例:

遊客要走過一座橋梁,才能到對岸飽覽風景、怡情養性一番。假設這座橋樑虛無飄渺,手摸不著、腳也踩不到,試想,遊客如何到達對岸呢?所以這座橋樑要能看得到、摸得著、踩得穩,讓遊客非常方便、非常容易,很清楚很自信地走到對岸,才能體驗到對岸的種種。

在我看來,繪畫形式與內容,就如同橋樑與對岸一般。形式,要淺顯易懂,觀者才能走進這個形式橋樑,到對岸去感受種種內容。更甚者,形式即內容、內容即形式,就如同遊客走在這座穩固的橋樑之際,同時也引發種種心境的感受。例如蘇憲法的畫作《金波水鳥系列一》(《韶光四季 蘇憲法回顧展》,頁145),觀畫當下,視覺即被沙洲與水鳥吸引,因著畫面單純簡潔的構圖、洗練細膩豐富的色彩,加上孤寂的水鳥,整體形式散發出的氣氛,讓觀者在用眼睛看畫的同時,還能觸發出種種感懷(洗盡鉛華、遠離塵囂、天地共處、沉潛、寧靜、孤獨……),這就是「淺顯易懂又不單調」的形式兼容「深度與廣度的內涵」。

李白的詩句:「床前明月光,疑是地上霜……。」李商隱的「春蠶到死絲方盡,蠟炬成灰淚始乾。」還有貝多芬的合唱交響曲歡樂頌,人們讀了或聽了,總易於意會,感到高昂、暢快,不至於玄到不知道或沒有感覺。再看看梵谷的《麥田群鴉》,以躁動不定的筆觸,描繪空曠無人的田野,一群低空飛過的烏鴉,整個畫面散發出緊張不安、似有不祥之兆的氛圍。畢卡索的《格爾尼卡》,令人感到殘暴與哀傷。孟克的《吶喊》瀰漫著緊張、恐懼……等等。這些以文字、音符旋律、色彩造型構成的形式,無論是對一個受過專業繪畫訓練者,或普通的市井小民,應可很直接地看得清、聽得著、感覺得到,而這關鍵要素當然得是淺顯易懂。所以形式這個東西,真的不要故弄玄虛。

再談談內容的「深度內涵」,我個人認為「有深度有內涵」和「玄」,是兩碼子事。有深度有內涵,畢竟還是有「可」探的深度,「可」說得出的內涵,而非「玄而無解」的,只是這內涵可能有很多種,或者當下找到的解(感知),與日後慢慢體會、發現的另一個解,甚至是到了 50歲、60歲、70歲……,各有不同的解,非那種飄渺的玄而無解,越能引發出不同的解,就越是有深度了,那麼這樣的作品,就會一直伴隨在我們的腦海裡。再者,「深度內涵」尚有感知的多樣性,A類的人有A樣式的感知,B類的人得到B樣式的感知,越多類別的人參與,就能獲致越多種的感知。以此來看,「深度內涵」除了深度外尚有廣度。若將深度廣度推展到極致,那就是能吸引全人類參與,使全世界的人獲得感受。所以這就是為何有些作品,能讓世界各地的人爭相目睹、朝拜了。

既然形式要做的淺顯易懂,可能有人會質疑:何必在形式上下太多工夫?殊不知,要形式淺顯易懂,又要內容上有深度和內涵,那可不是初階的三兩下就行的,而是得對形式千錘百鍊,去蕪存菁之後,最後才可獲得的「淺顯易懂又不單調」的形式。例如:習畫初階者用簡單幾筆的線條畫出一座山,和一位經驗豐富的畫家之簡單幾筆畫出來的一座山,兩相對照,形式上皆淺顯易懂都是一座山,可是牽引出來的種種感受與感動之差異就大了,乍看似乎同樣的線條,一種如鐵絲線一般的粗細無變化,也無轉折輕重,這樣的生硬線條難於引發出種種聯想;而另一種線條,不但粗細變化有異,轉折頓挫亦輕重有別,這樣靈活的線條,更容易且自然而然可引發種種聯想。

初階者畫山的顏色,可能是採一概平塗的一片綠色,而經驗豐富者畫的山,乍看許是一片綠色,但若仔細觀之,會發現綠色中尚含有其它色彩,含有黃的綠、藍的綠、赭的綠……,且濃淡、厚薄皆饒富變化。就是因為這線條和色彩上的變化,賦予了形式上的美,同時也增添了內容上的諸多內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