繪畫手札


伊彬教授:我所認識的蔡勝全 (「蔡勝全畫集2」序文-2013)







勝全要我寫點東西放在他的畫冊,我雖然畢業於師大美術系,開過畫展,但博士班開始,至今二十多年都投身於學術研究,就算曾有寶劍也早已無鋒;要為這位持續投入創作的學生在畫冊上寫序,實在腆然。所以畫畫的專業部分還是交給真正的大師評論,我就寫些瑣碎的記憶,作為將來回憶的憑藉。

我常想,能身為教師真是上天的恩賜,因為總有很棒的學生在人生不同的時間點出現,互相切磋,與自己的生命產生火花。所謂良師益友,其實良生也是益友。看著勝全尤其有這種感受。

1985年夏天,我大學畢業進入省立台北師專美勞科當助教,除了自己帶的班以外,還認識一些美勞組學生,勝全是其中之一。當時他還是師專四年級的學生。說是學生,其實只比我小四歲,比較像是朋友。他和另外一位愛畫畫的學生黃蘭香,兩人不同班,但常利用課餘來美勞科教室畫畫,不然就是轉來轉去找老師們請教畫畫的問題。他兩人個性南轅北轍,畫風也迥異,唯一相同的就是對畫畫的熱情。我和蘭香比較狂狷,常揶揄他,鬧他;但他脾氣甚佳,從不以為意。周瑛老師是我的恩師,也是他們的老師,因為道行高深充滿智慧,常不直說要修改什麼,總是這裡指指,那裏比比,語帶玄機。我比他們早學幾年,體悟得多些,看他們一知半解的裝懂,點頭稱是,往往想起當年的自己。我們也常一起跑到輔導室找陳靜江老師解惑聊天,大家在一起嘻嘻哈哈好不快樂。現在回想起來,純真美好的情誼就從那個時候開始。

當時的師專生很純樸用功,他又是最用功的幾個人之一。在資訊不發達,科技不進步的時代,反正心中有個浪漫的創作夢想就是畫畫。說他要當畫家,不做老師嗎?好像也不是那麼回事。勝全一路走來,始終如一。他先去了師大旁的荷馬畫室學畫,又找了師大的顧炳星老師學水墨,這些是我意料中不足為奇的。依稀記得與他討論進修深造的事。當時師大碩士班還有點遙不可及,我沒膽挑戰,所以1989就出國留學去了。1995我回國之後,赫然發現他早拿到學士學位,又已經進入師大美術系的碩士班;後來更令人肅然起敬的是,他又闖進入了競爭激烈的創作博士班。

從師專美勞科讀到師大博士班,真是一山又一山;沒有堅韌的毅力與濃厚的興趣是做不到的。當然關鍵點還包括他的平常心與執行力,讓他這個鄉下來的純樸孩子一步一步接近遠在天邊的目標。十八年來,除了學歷的增進與不斷進步的作品外,他卻始終還是在學校教書;依然懷抱著美術教育的責任,依然求知若渴。這些都是他不斷進步的動力。

對勝全這樣的創作者而言,畫畫落實於生活的一部分,而不是浮華虛名。二、三十年來,如同吃飯、睡覺、思考、吸收新知、與工作一樣;一樣都是「有意義活著」的一部分。而他也仍舊像初識時一般,一直保留著不卑不亢又愉悅的態度。這麼多年來,他仍舊像學生時代一樣的謙虛,渴望去吸收、思考不同的意見。但也早就像朋友一般,能暢談他從人生經驗淬鍊出的獨特觀點。當然,我們難免意見相左,需要討論一番,有意思的是,他往往還會提出後續的觀察心得。這使我們的交談總是開心、互相受益、且百無禁忌的。

博士班留職停薪的時期,勝全常常騎著一輛舊破的腳踏車,頂著一頭開始有些花白的蓬鬆捲髮,穿一件粗格子襯衫在和平東路系館與他的荷馬工作室間穿梭。多年不見他,第一次與他在綜合大樓前會面,曾驚訝時光在他臉上留下的風霜。原因無他,其實只是逐漸習慣了鏡中老去的自己,對於他卻還是停留在當年青春不老的記憶。

仗著中國人「一日為師,終身為父」的偉大傳統觀念,他若要求,我還是得「負責任地批評」他的畫;說是批評,其實只是提出一點淺見。我已經不敢再像二十八年前那樣揶揄他對畫畫的認真。畢竟就是那份認真產生了可敬的動力,把他一路推向今天的進步。

2005年勝全給我他的第一本畫冊,記錄他1993到2004年之間繪畫發展的過程,看著一頁一頁的變化,心中有許多感觸。他按反序把近作擺在前面,舊作放在後面。剛翻開幾頁,就吃驚他的進步與變化,心中為他欣喜;因為看到他展現自信的筆觸與自在的風格。一路回顧,可以看到各種影響。畫冊翻到最後,逐漸可以開始連結到當年師專時期青澀謹慎的風格…….。時光繼續回溯,好像再往下看,可以依稀看到當年那個穿卡其制服的小伙子,在有木樑結構的日式平房裡,坐在老舊的畫架前,屏氣凝神對著維納斯寫生;而長廊前灑滿陽光的青草地上有整叢的薔薇恣意綻放。那股認真的動力就從畫冊的更下方,從更年輕的歲月堅定的向上傳遞,綿綿不絕。

這兩年,因為學業的關係,和勝全見面時聊學術研究的機會多了一些,不過主要還是交換生活的種種。他花很多時間泡在工作室裡磨練他的創作,像用一輩子磨鑄一口寶劍。博士文憑只是一個階段的里程碑,相信勝全還是會像往常一樣,持續走他創作的道路,在人生各個時期獲得不同的領悟,像寶劍在不同時期淬鍊出不同的風彩,展現不同的鋒刃。